日夜产糖孜孜不倦

【千救】隔墙有炸

◾️和城管还有恋爱法则算是同一背景。擎蜂警爵都有了我必须霍霍一下千救(

◾️背景迷乱x反正千救磕就对了✔️

◾️共计2万8千字有余,请大家估算时间观看(

 

 

 

 

***

救护车在第三次出门接水时看到那个病人还在等候区。可怜巴巴,委屈兮兮。面罩糊了他大半张脸让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总之凄凉就对了。

 

不应该啊。救护车瞥了他一眼就迅速转回视线,不管怎么说,盯着人家看还是不礼貌的。他们医院诊断流程也没这么差劲,怎么就让这人等了这么久?他来来回回都见了他快有七八次了,他好像一直都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在那里。

 

莫非是不知道怎么挂号?救护车摇摇头合上手里的杯盖。也不至于,医院的流程写得清清楚楚,就算不知道怎么挂,随便问问谁就知道了,他没理由在这里坐这么久。

 

而且话说回来,他的问题看着也不太乐观——他为什么来这里简直太明显了,原本一身雪白的机子现在身体被整齐地切割成了黑和白两个部分——金属烧伤,当然。能把自己搞成这样也是本事。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救护车到底没忍住。

 

让我们暂停一下,看看这时候的救护车:一个年少有成,意气风发的青年医生,因为业绩出色早早就被调上了专家医师的位置,每天处理的都是大手术大问题,说实话在这时的塞伯坦能称得上大病的也没多少案例,专家医师也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忙。正因如此,当没什么疑难案例时医生也会给偶尔幸运挂到专家号的机子们瞧瞧他们的头疼脑热。不过不管怎么说,多管闲事可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

 

综上所述,事情从救护车停在那个倒霉机子面前,开口问他话时,就注定要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不过现在,让我们不那么迫切地跳到结局,先来看看这机子是怎么回答的。

 

“哦,啊?……你好。”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盯着救护车的光学镜真诚又迷糊,看着像刚睡醒。医生注意到他的脚步不是很自然。不过任谁被炸成这幅模样都不会自然到哪里去。于是救护车又耐心地问了他一句。

 

“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见你在这等了半天了。”

 

这机子这才恍然大悟,或者换句话说,他应该是迟钝透了。“你是这里的医生!”他说,救护车挑挑眉——在这个医生形象都统一配置的医院里,他一身红白色涂装可不至于让人看不出身份。“哦,没关系,没什么大事。……刚才有好几个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我看他们的伤都挺吓人的,就让他们先进去了。”

 

陌生机子又坐回椅子上。他看起来确实若无其事,好像刚只是说了句“我只是在这儿发了会呆”。不过慢着,也许他刚才真的在发呆。

 

医生晃晃头把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去。他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家伙,这不多见,尤其在医院这种地方,谁都恨不得抢在所有人之前把自己的毛病给医生报告清楚。他甚至见过有两个人为了看病先后大打出手,结果本来只是轻伤的两人双双进了重症室,病床还是挨着的。

 

塞伯坦人素质堪忧啊。他记得自己当时还跟助手这么说。这年头就没个人能老老实实排队,到号就进的吗?

 

还真有。而且这人不仅老老实实排队,甚至还热心过头地让别人先去看。也不知是脑袋不好使还是对自己的情况摸不清楚。

 

“哎,其实这点伤我自己能处理。”见他不说话,那机子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我同事说要是我在他们面前再多停一会儿他们就杀了我。我怕他们当真。”

 

救护车没绷住,笑了。

 

他赶紧转身往办公室走了两步想掩饰,末了想想又还是转身向那边的机子轻快道。“要不你跟我来吧,我替你处理一下。”

 

 

 

 

***

金属烧伤的案例救护车平均每周就要处理个几十起,没办法,某些塞伯坦人似乎就是尤爱作死,面前这位显然属于此列。救护车简单查看了一下他的伤,这么多年他处理的烧伤案例没有几万起也有千把起,但这机子的伤口却和从前他见过的不一样:伤口明显是旧伤,有些地方甚至直接裸露了金属表层下的电路板。一般的火焰灼烧远达不到这种程度,除非是他呆在火里硬烤了两小时。救护车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个清楚,但医生多年的行事准则又告诉他若是病人自己不想开口,他追问就算是逾越了。

 

“建造科学?”他突然听见病人开口道,医生疑惑地顺着他目光看去,见他正在打量自己的资料柜。

 

“嗯哼。”救护车大方承认。他向来爱好广泛。“专业需要,总有的家伙不小心弄丢自己的腿或关节,我们还得负责帮他们造个新的……胳膊抬起来。”

 

病人顺从地举起胳膊,他光学镜转动聚焦,着迷般研究着医生的业余书籍。“但如果你真想了解这些的话,这份研究可不靠谱——那都是过时的资料了,医生。我推荐科学院今年刚出的那份《机械再生理论》,他们在这方面的研究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救护车惊异地偏头瞅了一眼这位看着安静不起眼的病人。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那排资料上,亮蓝的光学镜专注有神。“啊哈。还有工程学的书,你的专业范围很广泛啊,医生?”

 

“叫我救护车。”救护车拍拍手直起腰,他不喜欢和病人的关系搞得太生硬。“你懂得也不少嘛。”

 

病人眯起眼睛笑了。不知为何救护车总看出了点狡黠的、带着某种让他火种砰砰跳的意味深长感,他为此微微蹙起眉。

 

“好的,救护车。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叫千斤顶。以及研究这些……也算是我的小爱好。”

 

 

 

“你身上的烧伤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已经帮你修复了大半,但手臂要麻烦些,因为之前就有过类似的伤,还没养好就又被二次创伤,现在你得好好静养了。”

 

“多谢。你是我遇见的最耐心的医生了,救护车。”千斤顶直起身,这时的他看着才像正常点的塞伯坦人。救护车看他满不在乎地拍拍手,自己都觉得替他痛。“让我表示点我的感谢好吗?让我想想……喔,《机械再生理论》,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发你一份。更新一下资料库也不错。”

 

“不不不用麻烦,你能告诉我这份文件就很好,我可以自己去找。”救护车到底是没忍住好奇。“但你的伤……很特殊。介意告诉我你的工作吗?”

 

千斤顶前脚已经迈出了门,听见医生的声音才顿住,回头冲他笑笑,“没什么,你大概不会感兴趣的。技师,如果你想知道。”

 

救护车了然地点头,于是千斤顶最后一次冲他笑了笑,便带上门离开了。

 

技师。救护车默默坐回办公椅。也许是他想多了,千斤顶说不定就是附近郊区的武器厂还是哪儿总会接触到高温火焰的倒霉工人,他不该这么多嘴。

 

总而言之,他今天可能不大正常。

 

 

 

 

 

***

千斤顶第二天没有再来。而救护车是忙了一天要下班时才注意到这事。

 

按理说千斤顶的伤并不是处理一次就能好的程度,他至少也得再来涂层修复膜什么的。也不知是伤好得太快导致不当回事,还是直接没挂到号。他最好是后者。救护车想着想着就无端来火,连带下手收拾东西都重了不少。放扳手时的一声“砰”把门外的助手都吓了一跳。

 

一般除了特殊病患,对待其他人救护车都是转眼就忘。作为对塞伯坦人身体构造最在行的医生(这就意味着他很清楚他们的脑模块可以容纳将近几千兆周期的记忆),救护车在对待存储空间这点倒是令人钦佩地能省则省。他倒不是反感和人交往,只是专业对他的吸引力更强——再说了,大家都知道医生是个怎样风趣和善的人。

 

不会吧。医生的某位红皮朋友倒是持有不同意见。你确定吗?你脾气可没你以为的那么好……而且说到底,你这还不是对周边人缺少兴趣。

 

去他的。救护车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偏在这时想起铁皮的话,心头又是一阵烦躁涌过。他只是在过规规矩矩的生活而已……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就这样。想起千斤顶也是因为他的伤需要多加关注,绝没有其他奇奇怪怪的原因。

 

但等等,又没人催着你问什么所谓的“奇怪原因”。救护车突然听见脑袋里又有个小声音抱怨道,你在这儿跟自己较什么劲呢?还是你真的觉得自己会,那话怎么说来着,发现新世界?

 

医生重重一巴掌拍得自己脑袋都晃出残影。你真是工作太多精神都不大正常了,救护车。医生继续拍拍脑袋对自己大声说,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之前也没见过你这么想东想西。你需要放放松,比如叫上铁皮,今晚去油吧喝个一晚之类……

 

“呃,救护车。”

 

救护车在助手的声音响起时及时噤声,他可不能被发现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医生还是很要面子的。不过还好对方并没在意,只是摸摸索索从存储空间里拿了块数据板给他。“今天一位病人来让我交给您的……他说这份资料现在还没办法查到,他先拷了一份给您。”

 

“呃……多谢。”救护车下意识伸手接过数据板,而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病人究竟是谁。“等等,他来过?”

 

巴不得赶紧下班的助手此刻前脚已经迈出了门,听见医生语气惊讶得反常才莫名其妙地回头。“是啊,我见他在您办公室前转了半天,最后嘟哝着您太忙了还是不打搅的好,才把这份数据托我转交。……是您的朋友吗?”

 

好一句不打搅,想想也是千斤顶能干出来的事。救护车对着年轻机子颇八卦的光学镜愣了半天,脑袋早忙着摇个不停以示清白,但手里捏着那块板又偏偏宝贝似的往怀里揣。肢体头一次这么不协调的医生到底不好意思地抬腿大步就向外走。直到这时发声器才顺遂心意,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

 

“只是普通病人。……如果明天他还来的话,让他直接进来就好。我不在乎多个人。”

 

 

 

***

但接下来千斤顶也没有来。第四天、第五天,这位从事古怪职业的烧伤病人在救护车的生活中一晃而过,医生很快被忙碌的工作淹得喘不过气,也几乎忘了他曾对一个普通的病人燃起过不大一般的兴趣。只有当他在休息间歇抬头扫过资料柜、或是路过烧伤科时忍不住微微驻足时,他才能想起还有那么一个戴着面罩、笑容坦荡灿烂的老好人曾在他的生活中短暂地一闪而过。

 

赛博坦医疗中心是整颗星球的医疗权威所在地,几乎所有疑难杂症最终都会交由此处理。近来虽然官方鲜少有报道,但救护车还是敏锐觉察到了院内物理性重伤人数的增多,据说都是由青丘之类的地方送来,那里存在许久的暴动组织看样子最近有些按捺不住了。

 

救护车不愿往深处多想,他只管治好送来的一批又一批病人,并不愿多想他们到底是协警还是暴徒或是潜伏在对方阵营的间谍。尽管如此,病人的激增还是让他近来每天都忙到深夜,不过哪怕在这种时候,救护车的治愈率都是全院第一。

 

隔壁的空房内居然亮起灯光就是他半夜回家时发现的。救护车住的算是政府保护住房,非技术性或政治人才一般不能入住。医生在这方面倒挺在意,他特烦那些拿腔作调的伪君子,还有也不知几斤几两就端架子跟人说话的所谓“科研人员”,他不把自己划入天才一列,那些“天才”最好也别来找他。

 

不知搬来的是什么人。救护车颇烦闷地开门进屋,隔壁还在叮叮咚咚不知做什么,收拾东西到这个点,对方倒也算勤快。

 

不管怎样,明天还是早点走吧。救护车下线前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想道,他完全不想见到这位吵闹的新邻居,最好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这一夜救护车休眠不大安稳,他老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爆炸声。

 

他一定是忙出错觉了。

 

 

 

***

救护车说到做到,上线时间早得天空还停留在阴沉的灰。他轻手轻脚出门,正庆幸隔壁没觉察到动静,结果被一声高高兴兴的招呼唬得脚一滑砰地摔了门。

 

“早上好!我还担心我起这么早会不会吵到您呢,原来大家都一样……救护车?”

 

救护车摸着胳膊疼得不行,他面目扭曲地转头刚要凶这不知好歹的邻居几句,结果话在嘴里急转弯,晃出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惊叫。

 

“是你?!?”

 

千斤顶局促地蹭蹭脚,他想来扶医生来着,但救护车一闪身没让他碰。可怜机子手足无措,只能搓搓手缓解尴尬。“是我。……真高兴你还记得,医生。没想到居然能和你做邻居。”

 

救护车嘴张了半天也没想到应什么。或者说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情绪从胸膛中一闪而过,医生盯着眼前的机子沉默半天,而后才挤出了句不那么合适的问话。

 

“这里只有政府的人才能住,你怎么搬过来的?”

 

千斤顶笑得眯起眼。又来了,救护车一阵恼火,这种让他心烦意乱的表情,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对别人态度不在乎的那种人呢。

 

“当然,别害怕,救护车。我可不是什么可疑分子。之前没跟你细说,我在科学院工作,替上头搞点小研究。”

 

“啊哈,技师。”救护车皱眉,故意拉长声调道。“好一个没细说,你警惕性还挺强。”

 

千斤顶终于露了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他又摸摸脑袋,头雕一闪一闪。“不算警惕嘛,只是说在科学院工作太高调了,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医生打量打量他,到底翘起嘴角勾出了个好看的笑。“当然。在科学院工作确实很少见。但在首席医师面前谦虚这个——真有你的。”

 


科学院离医院不远,他们正好顺路。救护车一路跟千斤顶扯东扯西倒也不无聊。


科学院的专家一般专业范围都广得很,千斤顶尤属此列。光是他和救护车聊天的这段段几刻钟内,两人的话题就从机体再造一直扯到建筑科学,千斤顶的知识储备简直充足得吓人,不过救护车也不落下风。——他是出了名的修理大师,这些话题还应付得来。

 

但千斤顶提到的各种设想:搞个能暂停机体性能但又不伤害人的武器啦(“因为它能停止人的一切活动所以我决定叫他静止器”),试着为濒死的机子做机体融合啦(“作为医生我严肃警告你这种想法千斤顶”),救护车却从没想过。虽然医生固执地认为这只纯粹是因为他的专业要求他必须脚踏实地认真对待每件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为什么千斤顶能成为科学家。他好像每时每刻都拥有无数迸发的新灵感,并且还充满着要将这些灵感付诸实践的决心和勇气。

 

“那么,我到了。”

 

救护车在医院门口刹住车,他发现自己竟然对上班这事头一次感到不情不愿。千斤顶不知为何也一起变形站在他面前,蔚蓝光学镜在初晨光线下折射出好看的冷色光线。

 

“工作愉快。”

 

医生在他的注视下不自在地往医院走了两步,然后终于想起自己一直想说什么。“你的伤,今天还是过来再检查一下。”

 

其实救护车心里自然清楚过了这么久,该出人命早就出人命,没出事那就是好得七七八八。他第一眼看到千斤顶就顺便给他评估了伤口恢复情况,结论是并无大碍,除了可能有碍美观。

 

“我会的。只要能腾出空。”千斤顶似乎也觉察到自己一直盯着医生有些不妥,他冲救护车摆摆手,折身变回车型。听过这种类似借口不知多少遍的救护车知道这就是等同于拒绝。“而且不急这一时,救护车。——晚上见!”

 

救护车不确定自己盯着那辆白跑车离去的表情是苦大仇深还是怒气爆棚,总之等他踏进办公室时助手在一旁的样子很是奇怪,他表现得就跟之前没见过救护车似的。

 

“看什么?我刚不过是和新邻居聊了会儿天。”救护车试图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和善并且中气足些,但他显然对形势判断错误。

 

“哦,不。抱歉……我只是,很久没见您笑得这么开心了,医生。”

 

 

 

***

救护车在邻屋第五次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后,终于深刻理解了千斤顶跟他说的“晚上见”是什么意思。

 

“千斤顶!”他大叫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要杀人,于是他赶紧刹住愤怒。“你还好吗?回个话,千斤——”

 

“我很好,我很好。”门吱呀打开道缝,千斤顶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如果单看脑袋他确实算完好无损,前提是救护车没注意到他头雕旁已经糊了一块。

 

医生狐疑地看看烧焦的头雕又看看千斤顶真诚的光学镜,然后又看看他头雕,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好吧,如果你坚持。……但假如你需要医疗援助的话,”救护车做了个自认为潇洒的动作,一指身后自己的房门。“我随时都能帮忙。”

 

“非常好。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心的人。救护车。”门内又伸出一只手对他比了个赞,千斤顶的头雕一闪消失在门后,救护车假装自己没看到那手已经黑成了诡异的碳状物。

 

救护车这次清楚地伴着爆炸声过了一整夜。

 


 

 

***

医生本以为折腾了一整晚,千斤顶无论如何也没法准时出门。但他没想到自己一拉门,科学家还是早已等在外面准备跟他一同出行。

 

“你还真行……我都准备好破门急救了。”救护车多少有点惊讶地上下打量邻居。千斤顶傻笑一声,救护车注意到他的手肘往下还是不正常的焦黑。“普神在上,你到底在做什么?”

 

“一些小研究,课题相关的。”千斤顶知道自己很不擅长掩饰内心吗?显然他不。救护车一眼就看出他满脸都写着难开口。“具体的我不能说,救护车。你知道我们的项目都需要保密……”

 

“行了行了,我也没准备刨根究底,但你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吧?”医生利落变形,他听见千斤顶迟疑片刻才同样变为载具形态落在他身边。“对不起,医生,我知道你值得信任。但这个项目,……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这会是历史性进步,但风险也很大。我不希望你被卷进来。”

 

风险。救护车心里突然一动,但他没出声,直到停在医院门前才重新说话。

 

“进来我帮你处理一下,那个伤口你自己修复不好。”

 

千斤顶还想推辞,结果医生没理他,兀自走进医院大厅。“快点。”

 

斩钉截铁。纯粹的医生口气,一听就知道反对无效。千斤顶只好赶紧跟上,免得医生回头不见他真的生气。

 

走进办公室千斤顶着实吓了一跳:前些天他见到的那个整洁房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个混乱的、到处堆积数据板焊接器传感器的杂乱洞穴,甚至比他自己的家还乱。医生一看就不是这种会放任自己办公室变成如此仓库的人,千斤顶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找个地方坐吧。”救护车半个身子都埋在工具堆,他头也没抬。“见笑了,最近病患激增,什么工具都找出来充场,能用一个是一个。你看那个激光焊接器,都是我刚入院时用的玩意儿,早坏了不知多少年,结果现在遇到不少断肢案例,不得不翻出来投入重用。”

 

千斤顶若有所思地顺着救护车的话看向那个焊接器,但脑袋里却在想别的。“是青丘那边的械斗?”

 

救护车的身子僵了一下,千斤顶没注意到。“不,我不清楚。医生不用了解这么多。……科学院有这方面的消息?”

 

“没有。”千斤顶迅速回答,他悄悄攥紧拳头又放松,殊不知救护车余光已经瞥得一清二楚。“救护车。……激光焊接器对那些断肢重塑效果不好,得再调整能量参数和精确度。”

 

救护车高高扬起眉,他正半蹲着为科学家包扎伤口,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看不要紧,救护车被病患光学镜中流露的痛苦击得火种都狠狠疼痛一番,他明白对方的痛苦也正是发自火种,不然共情力根本没来由如此强大。“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些武器就是我们的火力部门研发的。”千斤顶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他的痛苦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浓烈的哀伤,“我为他们工作过,然后因为拒不配合才被调到现在的部门。我不愿看到我的发明在任何人身上造成伤害,救护车。有人因为自己的发明而受伤甚至失去生命,这对科学工作者是噩梦。但我不知道他们居然已经把那些武器投入使用,而且还是这么大范围。如果我早点知道,也许我就能……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医生。”

 

“叫我救护车。”救护车低头躲开千斤顶满是歉意的眼神,他没法否认自己的火种正因为千斤顶的话砰砰直跳。“你的脑袋生锈了吗?你自己也说了,是你们火力部门的傻瓜干的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别主动揽锅,傻瓜。”

 

千斤顶头雕闪了闪还没来得及说话,医生倒是先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转身按开内线通讯。“什么?二号手术室?……我马上过去。”

 

“新病患。”救护车匆匆解释道,他迅速检查了一遍手臂内置工具,然后不抱希望地叮嘱了朋友——也许现在他已经可以这么称呼千斤顶——一句。“等我回来,你的伤口还差一点就可以包扎完毕了。”

 

千斤顶没做声,医生也没时间跟他多纠缠,只好拎起工具包冲出办公室。

 

科学家说起武器时的声音还在他耳边萦绕不去,千斤顶大概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在说起这些时肢体语言比话语暴露得还多:救护车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绷紧到颤抖,他对暴力的厌恶深在每一寸电路下。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自己被调职,又到底才华深至何种地步,才在如此明确地表达厌恶后还被科学院留用,甚至分配了他新的住房。但那又究竟算是上级的重视还是监管?救护车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位神秘的科学家,他现在几乎占据了医生的全部思想。还有他的欲言又止,他所谓的研究,千斤顶绝对还有什么在瞒着他,救护车没来由地相信被隐藏的真相与他半夜的爆炸声不无关系。

 

但待他回去时,千斤顶早已消失了。医生叹了声气,也没奇怪,毕竟如果千斤顶真的等他回来才是怪事。他活动着因为手术时保持静止而僵硬的胳膊,突然在桌上发现一张纸条。

 

“焊接器已修整好,随时可以投入使用。如有新情况,我随时都在。——千斤顶”

 

 

 



***

瓶颈期。

 

千斤顶重重砸桌。面前的简易熔炼设备被这么一晃,瞬间滋出耀眼电流,千斤顶几乎下意识一脚踢断电源,他可不想让这成为本月第三十一次的爆炸原因。

 

他搬进这里已经快有两个月,但研究却没有丝毫进展。材料熔炼勉强到位,但机体设计毫无头绪。他引以为豪的脑袋像罢了工,再怎么敲也敲不出半点灵感。科学家在已然被改造成了大半个实验室的屋内来回踱步,最终懊丧地大声叹气,承认自己确实无法可施。

 

桌上一瓶修护剂被他这么来回踱步震得骨碌碌滚到地面,千斤顶赶紧弯腰捡起,发现这还是第一次去医院时救护车给他开的药。

 

想起救护车让他突然没来头地轻松不少,医生是位热心肠的好人,忽略他偶尔的暴脾气和毒舌,千斤顶知道医生对生命的尊重较他而言只多不少。他得承认自己在出家门一眼见到医生时,火种都快狂跳出胸:他本以为和救护车的交集只限于在医院的那一面之缘,却没想到普神冥冥中竟赐给他这么大的礼物。千斤顶从来是个行动派,更别说一起上班这事儿医生倒也不反感,于是再后来就变成了先下班的研究员等在医院门口和救护车一起回家,连救护车的同事和助手都跟他混了个脸熟。

 

救护车对隐私也把握得恰到好处。他没再问过千斤顶他的研究项目,虽然千斤顶也看出医生对此并未完全死心,但他也没再问过千斤顶身上的伤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只会趁空闲时把人拉过去,用办公室留下的多余试剂给他做做修复。

 

千斤顶不敢对两人的关系多加妄言。他甚至不知道医生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朋友,还是仅仅把他看作个古怪的、总喜欢滔滔不绝的科学院研究员。但他喜欢看到医生,他知道自己每次见到医生时心下的雀跃、一想到他就立刻清醒的脑袋都意味着什么。但……不,他不能多想。他还没糊涂到随意把另一个人牵扯到自己生活中。

 

但无论如何,想到隔壁那位雪白涂装的机子还是让千斤顶心情雀跃,他决定去找救护车聊聊天——今天恰逢两人休假,救护车不会对他的打扰有意见的。

 

结果还没等他敲响救护车的房门,门倒是自己开了。——开门的是个涂装黑白分明的家伙,脸上横着的一副大大的护目镜让他看起来相当有个性。他开门时还在冲背后笑,脸上意味不清的笑容搞得千斤顶突然一阵慌乱:他在昨晚和救护车一起回来时他屋里还没任何客人,这一大早从他屋里出来的,只能是半夜来客。……但什么人会在半夜来访?

 

开门者见了怼在面前的千斤顶也是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地一摸腰边,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民宅,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掏枪。于是他冲千斤顶大咧咧笑笑,“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千斤顶,我的邻居。”救护车听到门口的动静赶紧赶来,没等千斤顶开口就替他答道。他手里还握着把扳手,看样子刚才正在修理东西。“早上好千斤顶,这是我的一个,呃,病人。他昨晚情况紧急跑过来,别见怪。”

 

那机子跟着医生的介绍非常赞成地不停点头,他冲千斤顶伸出手,护目镜愉快发光。“在下爵士,很高兴见到你。救护车之前跟我说过不少你的事情。”

 

千斤顶机械地抓住那手摇了两下,爵士不像坏人。但他显然有点……太讨人喜欢了,这家伙一看就是那种万人迷先生,医生能允许他半夜打扰也不是没原因。

 

“去你的很多事。”救护车和他显然是老相识了,他不满地凶了爵士一句,半拎半拖把他又丢回屋内。“我正给他做最后检查,他这个性子就是耐不住,一听到门口有动静就跑来了。……别见怪。”

 

“没什么。……说起来,我上次也缺席了一次体检,能请你帮忙吗?”

 

千斤顶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脸皮,开口就是得寸进尺。救护车明显有片刻可疑的迟钝,千斤顶这时倒敏锐得不行,他被这致命犹豫伤得不轻,难道爵士真跟救护车有什么更深的关系?

 

“……进来吧。”

 

还好救护车及时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医生看起来已经完全坦然。他侧身让路。千斤顶听到门在背后砰地关上的声音。

 

救护车的客厅散落一地扳手之类的零件,千斤顶注意到不少上面还沾着点点紫色的能量液,不知爵士到底受了什么伤。千斤顶瞥了眼年轻机子,发现他正没事人似的哼着小曲看救护车的公共数据板。

 

“你来得正好,老千!救护车刚才正说到一个恋爱了的傻瓜却跑去找他检查火种的,是不是,救护车?”

 

“我没说。你自己硬要问的。”救护车板着脸敲敲桌,“快点,快点检查完去做你自己的事。真不知道谁能忍得了你这么多话。”

 

“我话哪儿多了?”爵士被冷水一泼,只得蔫蔫地走到救护车面前坐下,医生打开他的背部装甲,熟练地给他重组线路。

 

“对了,说起来你上次说的超光速颗粒探测怎么样了?有结果吗?”

 

千斤顶本来正闷闷地坐在那儿纠结救护车和爵士的关系,医生这一问于他不亚平地惊雷,他立刻出声答应。“那个,……啊,失败了,上头觉得这没意义,项目被中途截断了来着。”

 

医生同情地给了他一个眼神,这让千斤顶又开始重振精神。“但那些装置只要稍加改动就可以继续观察量子信号,这对空间跳跃的意义重大!我听说感知器的太空桥已经初步成功,如果能在这个层面继续改进一定会有更大突破……”

 

爵士在护目镜下光学镜不耐烦眨动着快要爆灯。提到科学项目,面前本还算内敛的机子就完全打开了话匣子,他滔滔不绝,但说实话爵士一句都听不懂。但更过分的是救护车仿佛更喜欢他说的这些生涩难懂的内容,而不是人人都喜欢的音乐文化!这让爵士一度有种自己仿佛因为没文化而被孤立的感觉,他试图插话,结果没要两句就被两人的你来我往逼回去。

 

欺负人呢。

 

倒霉机子再次瘪瘪嘴,他不屈不挠,决定继续加入对话。毕竟没有话语权对他来说还蛮难过。千斤顶正说到生物优势,在这方面他恰好有些了解。

 

“……我倒是知道地球有种古生物,身体素质强大到我们也望之不及。”

 

千斤顶兴奋地看过来。“你去过地球?”

 

“当然。”爵士打了个响指,他兴致勃勃。“那玩意儿叫……恐龙,我记得。地球人认为他们是一段时期的星球霸主,我看也没差。一群四肢发达破坏力超群的野兽,不过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他看到千斤顶眼里有狂热的光跳出来。“你有他们的资料吗?爵士?我想研究——我是说,我想好好了解他们一下。”

 

爵士只得搜集记忆库里他记得的所有恐龙相关的资料:化石,复原图,还有诸如此类的玩意儿——一股脑全发给了千斤顶。科学家对此如获至宝,向着二人连声道谢声还没散,那边脚下已经一路冒烟窜出了门。

 

“他怎么那么激动?……嗷!”爵士刚疑惑一句就被身后的刺痛疼得嚎出声——此前他的后背一直没知觉,这是好事,说明救护车的线路连接成功了。

 

“不知道。”医生恨恨说,“但我知道,——如果下次你再敢打断我和别人聊天,我就让你永远失去一个紧急医生。永远。”

 

 

 

***

自从上次拿到爵士的资料后千斤顶就没正常过。他还是照样和救护车一起上班,但救护车下班后却再也没见熟悉的身影坐在办公室外等他。千斤顶的屋内开始亮起通宵灯光,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光学镜却愈发明亮有神。两人间主导对话的变成了救护车,医生能感到千斤顶每一次应话都带着心不在焉和抑制不住的激动,但他却每次都急刹住话头,把话题带去毫不相干的地方。救护车被他的反常也搞得心下不安,却不知该怎么进一步问他。

 

对千斤顶的担心甚至直接影响到了救护车的洞察力,他直到走进办公室才发现有人已经坐在了里面,——他好久未见的老友铁皮正兴致盎然地观察他桌上的计时器摆件,那是上次千斤顶送他的。

 

“你怎么有时间跑来我这?哪儿又出毛病了?”对老朋友救护车也不讲究,他上前嫌弃地把人从椅子上赶走,铁皮不情不愿站起来。“怎么了,没事就不能来?……这不是好久没见了嘛。”

 

“是你在单位又给人折腾了吧?”救护车摆正被弄乱的数据板,“你倒说说,上次奥利安是不是你给骗来的?我白听他叨叨半天火种过速,结果怎么着?就是喜欢上一小机子了。”

 

铁皮赶紧摆手以示清白,但救护车一提这个他又笑得特别大声,完全一副嫌疑人的样子。“别乱说不是我,……但你这主意不错啊哈哈哈哈外面挂的那牌子敢情还是你写的?恋爱问题不准挂专家号?行嘛,你这不是挺在行的,下次有人再遇到我就让他来问你。”

 

“你敢。”救护车一瞪眼,他一想起上次那位城管来这叨叨的半天就头疼。“说真的,你来干嘛?安全部这么闲的吗?”

 

铁皮总算收了笑容。他走两步关了门,确认没人会听到他们说话才开口。“是青丘的暴乱事件,我们怀疑上层有问题,牵扯到的网络巨大,医院这边也有关系。我来提醒你注意安全。”

 

救护车默默点头。爵士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铁皮不必知道。那位活跃的年轻机子从异星回来还不到一年,特殊的外派身份加上天生的灵活头脑,让他成了秘密任务当仁不让的第一执行者:潜入暴乱帮派内部,担任双面间谍。救护车也是阴差阳错在去青丘进行医疗支援时碰见的爵士,彼时的年轻机子正因帮派内部冲突受了重伤,被丢在路边奄奄一息地等死,救护车纯粹本着医者仁心的精神拉回他一条命,于是一来二去医生这儿不知怎的就成了爵士的秘密医疗处,外加唯一知道爵士真正身份的人。救护车也说不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答应爵士的请求成为他的秘密医生,这让他曾不止一次惊惧地怀疑自己骨子里到底藏着如何莽撞到不可思议的因子,让他可以铤而走险,擅自便为自己揽下这样危险的任务。

 

“说起来,我听你的助手说这段日子你总跟谁一起回家?”

 

救护车没搭理铁皮话里的八卦,只郑重点头。“他叫千斤顶,是我新搬来的邻居。他在科学院工作,我们正好顺路一起上下班。”

 

“千斤顶?”铁皮摸摸下巴,“老天,是那个千斤顶吗?——老搞爆炸的那个?我听不少人抱怨过他了,消防车说他一周灭火五十次三十次都是他搞的,据说他就是那种做一百项研究能炸九十九个的人——不过剩下的那个绝对是超级精品,谁都搞不来的那种,我看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在科学院留到现在的缘故。你怎么跟他聊到一起的?”

 

百里挑一。确实挺符合千斤顶性子。救护车没忍住笑了笑,他知道千斤顶的不计后果,但这样的疯狂竟没让他感到反感,甚至颇有些乐在其中,这也挺怪。也许跟千斤顶在一起呆久了他也有些不正常了。

 

“他挺有意思的,你大概也会愿意见见他。”

 

铁皮突然觉得不对,他不知道这句话他以后还会听到许多遍,多,且烦。但嘘,让我们给可怜的铁皮一点活路吧。现在?就暂时别揭他的短了。

 

 


 

***

还是不行。

 

千斤顶懊恼得快抓狂。原型也有,材料也有,但机体设计却总出问题。不是肢体无法协调就是程序无法收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知识领域也有局限,起码在塞伯坦人机体学方面他实在无法一个人解决。

 

等等,一个人?也许他可以去求助他的同事们,科学院人才济济,他不会找不到一个合作者。但……不,不行,这个项目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千斤顶对世界充满热情,但这不代表他就会信任所有人。可如果止步于此,那仍然什么都不是。

 

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到底谁能胜任这份工作!千斤顶疼痛欲裂的脑袋终于忍耐到极点,开始用最高分贝尖叫起来。去找他!如果这世上有谁是足够专业又值得信任的,那就只有他了!只是一点咨询,不至于怎么样——

 

千斤顶一拍脑袋,声音消失无踪。他不想把救护车拉进这趟浑水,医生不该涉足任何与反叛有关事件。他宁愿失败也不会找医生。

 

他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

救护车被一阵心悸惊醒。实际上他这几天就没睡着,千斤顶的神出鬼没让他心神不安,让人养成习惯又突然消失,这确实很不厚道。

 

也许该去问问他。救护车突然想到。问问他最近到底遇到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帮忙。千斤顶有事情瞒着他,但这事不该成为使他俩关系沉寂的隔阂。无论如何,他得让千斤顶知道有人在担心他。

 

被这个念头一激,几分钟后救护车就已经站在了对门前,伸出的手还差一点就要敲到门上。他的理性在这时终于跳出来企图阻止,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而行敲响了那扇门。

 

门内没有回应。救护车这才想起现在是夜半时分,说不定千斤顶已经睡了。他确实考虑不周。

 

医生的热情立刻褪了大半,他有些失落地放下手,刚准备回去,面前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救护车?”

 

千斤顶果然没睡。他精神还算好,但肉眼可见的疲惫从他身上、从他面罩下溢出,救护车有些来火又莫名心疼,他尽量语气平和。“我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最近你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千斤顶做梦似的看看医生又看看走廊窗外的天。这个点儿突然跑来敲门被问需不需要帮忙,换作救护车自己八成也不相信。但千斤顶还是很好地克制住了情绪。“不,不。……感谢你的关心,救护车。但我很好,只是一些,呃,研究上的小问题,这很常见,你不用担心。”

 

救护车一把按住他准备关门的手。他还没这么急切地说过话。“我说真的,千斤顶。你不用瞒着我,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无论如何我也会加入。你不用顾虑太多,我没你想的那么局限。”

 

救护车看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千斤顶开始动摇,他开始嘀嘀咕咕,话语像破碎的小气泡从他的面罩下飘出。“不,救护车,这太冒险了,我不能让你卷进来,我不能……”“千斤顶。”救护车平静地看进科学家茫然的光学镜。他恍惚觉得好像不是发声器在说话,而是火种越位代之。“我冒过的险也许你根本也想不到,没什么能吓退我。——更别提我是为你而来。”

 

如果在光线明亮的白天,这话救护车可能根本不会说出口。但现在是夜晚,万籁俱寂,走廊顶的灯光昏黄闪烁,他们光学镜中只倒映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千斤顶长叹一声。

 

“也许这就是注定的,救护车。……进来,我把项目的所有内容都告诉你。”

 

 

 


***

千斤顶在科学院能出名,一是因为他实验室里永远停不下的爆破声,二就是他出了名的古怪。古怪倒也不是贬义词的那方面,虽然千斤顶平日里有些神神叨叨,还总有奇奇怪怪的念头,但在科学院这种基本没常人的地方也不算显眼。问题坏就坏在千斤顶的倔是无人能敌,只要他认准的事,那根本没人能劝他回来,不管那事有多离奇。

 

他坚决从火力部退出就是其中一件,武器研发部门是顶尖科学家汇聚的地方,上头为了更好维持秩序,花费大把精力投入在新式武器的研发上,几乎所有人挤破脑袋都想加入这些项目。但千斤顶不,他在里面呆了两周都不到,然后就罕有地发了脾气,直接踢开门宣布不干。

 

“杀人你们还不够,还想琢磨着怎么杀人更有效率更痛苦?门都没有!”

 

——据说他当时是这么嚷的。

 

科学院也是惜才,哪怕千斤顶这么闹都没把他踢出去,而是调入生物部门,遂他的愿,干些和杀人不着边的事。

 

“那根本是胡扯。”千斤顶说,他拉着医生绕过脚下一滩看不出原形的熔炼物。千斤顶的屋子甚至没房间,屋内墙壁被打通连成一片整体,宛然一个巨大的实验室。“他们希望我去研制新型机体,不同于现在的塞伯坦人形态,甚至别是人。——你能想象吗?隔壁小组甚至试图复制巨狰狞,我们已经消失的古生物!一切都疯了,救护车,科学院不再服务科学,反倒成了为杀人犯磨刀的屠宰场。我拒绝为他们工作,所以真正有进展的研究都在这里进行。”

 

“……普神在上。”

 

救护车恍惚觉得自己的光学镜瞪得已经超出生物学范畴,上升到了唯心主义层面。他面前简陋的显示屏上绘制的是一幅幅巨大的生物构造模型——那正是爵士上次提到的地球古生物,恐龙。

 

“复制塞伯坦古生物风险高,地球古生物就不会了?”

 

“他们的身体更容易掌控,没那么巨大,但防御性和攻击性不输任何塞伯坦生命。”千斤顶对此显然早有答案,他指着其中一只拥有长脖子的巨兽,“看啊,这只雷龙的装甲可以帮他抵御几乎所有炮火,霸王龙的躯体更是坚固无敌,还有三角龙,也许可以给他装个火焰喷射器……”

 

“但你的设计图问题太大了,千斤顶,照你的方法拼接,他们甚至站都站不起来。你需要对他们的内关节作调整,而不是光在外形上下功夫。”

 

千斤顶激动得连拍手,“就是这样!救护车!你真是我的救星,……当然了,谁会比你在机体构建学上更精通?我真该早点找你!……哦,我是说……”

 

千斤顶移开目光,他满腔热情突然被及时回归的理性浇得一干二净。他还是把救护车牵进了他的离经叛道里,他不介意让医生知道自己的这些暗暗反抗,但到此为止,救护车应该回去,他……

 

“工具。”

 

千斤顶一僵,随后一阵巨大的激动从他胸中翻涌,再回神时医生已自己找好扳手开始拼接他散落在桌上的零件。

 

“再多说一句就出去,千斤顶。你不像心思那么多的人,别想东想西了。我自己做的选择我有能力承受。……材料只有这么些?”

 

“哎。那还是我从实验室省下来的边角料融出来的呢,省着点用,救护车,这是三只的量。我去完善思维程序,有任何需要就叫我。”

 

这是千斤顶第一次没有单独顶着灼目的灯光度过一夜。他应该不习惯,但正相反:他和救护车的合作熟稔得仿佛二人已共事百余年,千斤顶虽知医生能力强悍,但没想到他与人合作也能如此默契。

 

他之前也曾这样和别人共事过吗?

 

“没有。”救护车说。他仍凝视着工作台,专注的神情千斤顶还从未见过。“我一直是一个人。……我也曾以为我不需要搭档。”

 

千斤顶为这过去时心下一动。而在他们面前,三只小小的机器恐龙已经逐渐成型。

 

 

 


***

“测试第3078次,钢锁。”千斤顶对着记录仪道,他把镜头对准桌上的迷你霸王龙,——材料有限,他们只拼出三只巴掌大的生物,千斤顶费了半天劲才把程序录入他们的小脑袋瓜里。“抬脚。”

 

桌上的霸王龙驯服地抬脚,并且——“没跌倒!太棒了!”千斤顶非常不顾面子地欢呼一声,医生本想劝他冷静点,但看着桌上自己亲手拼出的恐龙还是没忍住和千斤顶一道露出笑容。

 

“铁渣,喷火!——哦哦哦小心点,很好。淤泥,踩碎这块金属板——完美!”

 

千斤顶简直亢奋地把镜头调转,直对着他和救护车。“这么久的失败重组再失败,终于成型了!机器恐龙,塞伯坦科学史的奇迹!救护车,你不说几句吗?”

 

医生冲镜头故意皱皱眉,他伸手捧起淤泥,只有手掌大的雷龙害羞地晃着长脖子。他们看起来都已是成熟的造物,只除了一点。

 

“他们这么小,你打算让他们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这证明了我们已经有能力创造新生命,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会给他创造真正的躯壳,让他发挥他应有的实力,但在那之前——嗷!”

 

千斤顶眉飞色舞说着说着就忘了形,伸手也想摸摸钢锁的脑袋,结果小恐龙一口咬着他的手指就不松口,救护车被面前一人一龙笑得火种舱都在震,他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在那之前,——你得先确保自己不被他们弄疯,千斤顶。我保证这些小家伙一定比你还会折腾,我保证。”

 

 


 

***

和千斤顶的合作像是打开魔盒,只要有第一次,医生就没法不往科学家那边跑。两人的关系因为小恐龙们变得密切非凡,说来奇怪,三个小家伙成天绕着圈,一边拆家一边找准时机啃千斤顶的脚,但只要救护车一来,立刻乖乖立正让救护车挨个抱起来拍头打招呼,千斤顶无数次告状未果,遂悲愤作离家状。“亲手编程的恐龙都不听我劝,我这个科学家当得还有什么意义!我回科学院了!”

 

狠话放了半天都没人理,千斤顶纠结半天回头,发现就根本没人理他,三只小恐龙只顾抢救护车带来的能量块,救护车还得留心别让他们谁撞翻了谁,更没空搭理受挫的搭档。千斤顶只好没趣地拖着脚坐回桌边,但没一会儿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里又开心得不行。他也说不清这莫名的昂扬情绪到底是什么,这高兴和他以往试验成功、拿出新装置的感觉都不一样,这更像火种因为被另一份热量填满而欢呼,千斤顶的聪明脑袋头一次发现自己也有没法解释的东西。

 

算了。千斤顶托着面罩笑眯眯地看小恐龙向他跑来——救护车注意到他的一言不发,还以为他是因为被冷落不高兴,他偷偷戳了戳钢锁的脊背示意他来找千斤顶——他接住钢锁,然后递给他一块小小的能量块,于是另外两条恐龙立刻为他的偏心极尽所能表达不满:铁渣愤怒地用自己脑袋上的角不停顶着千斤顶的胳膊,生性害羞的淤泥则扯着救护车可怜巴巴地朝他看,医生立刻重任在肩,“怎么教恐龙呢?公平公正,千斤顶,要奖励一块奖励。”

 

千斤顶想起分明是昨天医生还跟他商量不能溺爱恐龙,两人商定好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那时候医生还叹气说就他这性子肯定对恐龙狠不下心,严厉家长还得自己来扮,结果这一天还没到,救护车就自动把自己的立场掉了个个儿。

 

谁能想到呢。千斤顶在谁也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笑了笑,大概有时候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

自从有了恐龙后两位科学工作者的上下班时间就变得极为准时:恐龙没人照看不行,千斤顶曾有一次大意把小家伙们单独放家里过,结果回去后就发现整个房间宛如遭抢,所有东西都被留下大大小小的牙印爪印还有火烧过的焦印,千斤顶不得不在救护车家借住好几天才把自己屋收拾干净。

 

两人甚至为了恐龙们还定了张监管表,何时何地何人要留在恐龙身边进行观察监护一清二楚。听起来相当公事公办,但其实两人分明是搭档研究为先照顾恐龙为次:一般只要救护车在场,小家伙们总会乖乖的,医生可能就是自带震慑光环,谁也躲不掉。

 

今天救护车恰轮休息日值班,他到点刚走出办公室就见千斤顶已在外等他。习惯了在休息日一道回家的两人刚对上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脚步声突然由外而内杂乱响起,千斤顶还懵懂状况外,医生对这声响却熟悉无比:一定是突发事件,又有大批伤员要来了。

 

他一把拉过千斤顶免得他挡道,另一边已经打开诊断室的门准备应急,但出乎他意料,来的人大部分都是警察和当值护卫,其中唯一看着带伤的就是一个浑身都罩着灰、只有一双亮蓝色光学镜不安转动着的小机子,救护车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个究竟,面前一堆人就七嘴八舌地胡乱报告。

 

“医生,您是医生吧?麻烦看看这位新兵,他今天可立了大功了——”“可不是!训练期刚结束就能独自拆弹,我看你直接拿任职书都行——”


千斤顶本想安静退场,却在看清了来人的脸后也忍不住叫出声:“小蜂?普神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等等,什么拆弹?任职书?你——”

 

“够了!”救护车怒气冲冲一声吼,他冲着面前一堆人挨个瞪过去,包括似乎和这位伤员认识的千斤顶。“都给我闭嘴!所有情况我待会儿再了解,如果你们真想让他被检查,就都出去给这儿留个清静!——你,跟我来。千斤顶也是!”

 

当然,小机子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救护车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身上最严重的伤顶多只是漆面刮痕,干涸的能量液多少有些触目惊心,但伤口早已自己愈合了大半——塞伯坦人的身体没那么虚弱。救护车从柜子里摸出块清洁布丢给小机子让他先把自己擦擦干净,然后坐到办公桌之后,在千斤顶和小机子之间来回打量。

 

“你们认识?”

 

“大黄蜂原来经常给我们科学院送货,我们是老相识了。”千斤顶立刻回答。名为大黄蜂的年轻机子终于擦净脸,他抬眼冲救护车勉强一笑,但显然心思早已飞去其他地方。“很高兴能碰见你,千斤顶。……这里的急诊部在哪儿?我得走了,我还有个人要去看——”

 

“急诊部现在在抢救中,你去也没用。”医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放柔,大黄蜂身上有种奇异的令人信赖感,让人没法对他放什么狠话。“先坐坐吧,你身上也有不少擦伤,我先帮你看看。”

 

“这些都是小问题,我——好吧,医生。谢谢您。”小机子明显想从椅子上跳起,但这个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就被他腿部的不自然脱力打断,大黄蜂又跌回椅子,医生赶紧过来替他检查。

 

“市中心的逃犯袭击事件。”没等千斤顶再问大黄蜂就主动回答,他疲惫地掩住脸,任由医生在他腿上敲打出瘆人的声响。“我恰好在那里,就帮忙拆掉了一枚炸弹。……这没什么,千斤顶。我刚接受完新兵训练,这种程度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但他……他受伤了,我得去找他,千斤顶,我——”

 

“冷静,冷静点小家伙,不管你说的是谁,他都不会有事的,放轻松。”千斤顶立刻安抚地拍拍小机子的肩,力道大得差不多算是二次伤害。救护车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粗线条的机子这才后知后觉赶紧收手。但拜他的这两下重重拍打所赐,大黄蜂居然真的清醒了些。

 

“啊,抱歉,千斤顶。我急昏头了。……他当然不会有事,我看着他被抬上医院的车,你们会治好他的,是吗?”

 

救护车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医生只能竭力用自己这辈子所能发出的最令人信服的声音向他保证。“当然,只要我们院的医生出手,再重的伤也能救回来。你不用太担心。”

 

“你看,最好的医生都给你保证了。”千斤顶摸不着气氛地高兴道。“该说说你怎么突然跑去接受训练了,小蜂。你不做邮递员了吗?”

 

大黄蜂的光学镜终于褪了些慌乱。他盯住医生墙角的工具箱。“是的,因为有人让我发现还有更适合我的世界,我更感兴趣的职业。……我想更靠近他一点。今天我本来想跟他说的,但……”

 

啧,又是个陷入恋爱漩涡的小傻瓜。救护车极轻微地摇头,他这段时间怎么净碰上这些事。千斤顶倒是没发觉医生的反应,他同情地拍拍小家伙的肩膀。“总会有机会说的,小蜂。知道你有喜欢的人真不错。”

 

“急诊室在大门入口处左转第二栋建筑。”医生利落地给小机子包好伤,他知道大黄蜂也忍不了多久。“去找他吧。——无论有什么话都尽快对他说,别去等什么机会了。”

 

小机子感激地点点头,他后退两步,郑重地对两位朋友敬了个礼,随后一溜烟消失在走廊尽头,速度快得甚至只留下金色残影。

 

“你算是在拆我的台?”

 

“不算,我只是有一说一。”救护车毫无愧疚道,“我讨厌任何在感情方面纠结不停的家伙。不过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居然能跟你交上朋友,我得反思一下我对你的过去怎么一无所知了。”

 

千斤顶宽容地放过了这句话,但提到朋友他又忍不住想起爵士,他挺久没见那位笑容亮眼的机子了。“说起来你和爵士不也是,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俩是……那种关系呢。吓我一跳。”

 

救护车噗嗤笑出了声。不知为何,医生的笑容总是带着某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千斤顶很难挪开目光。“开什么玩笑,我跟他?……不过你别说,这小子最近绝对是恋爱了,他总是跟我提起他遇到的一个警官,连他喜欢的弹奏乐都不聊。不过我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警察这职业最近好像挺走运的。”

 

千斤顶耸耸肩,他的火种为他即将问出口的话而砰砰直跳。“摸不透自己感情的人太多了。……那么你呢,救护车?你会喜欢警察或者这类的职业吗?”

 

救护车敏锐地扫了他一眼,千斤顶拼命让自己看着不像太在意的样子。医生只扫他一眼就又转头看向其他地方,但千斤顶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回答。“当然不。智慧和善良才是财富,这是我最看重的品质——”

 

“哐当!”

 

千斤顶的手提箱相当不合时宜地一个晃动倒在地上,箱口执着地不停挣动,千斤顶还没来得及解救,一只恐龙脑袋就不甘寂寞地直直伸出来——“你把钢锁带来了???”

 

“准确地说,是钢锁,铁渣和淤泥。”千斤顶无可奈何道,他费半天劲才把被撑坏的箱子打开,恐龙们立刻撒开腿满桌跑动,光学镜睁得圆溜溜,满满全是兴奋的劲儿。“我又不能把他们单独留在家,只好带着来找你了。……这是什么???”

 

千斤顶一把抓起桌上的数据板,恐龙们眼疾爪快立刻跟着窜到他身上,一起对着数据板上的图案兴奋地挠起千斤顶的胳膊来。

 

“是爵士找来的新资料。”救护车笑眯眯道,他高兴地看到面罩都挡不住科学家的笑容。“也许我们可以试试新恐龙了,——会飞的怎么样?”

 

 

 

***

聪明的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们总是不断进步。嚎叫和飞标的机体较于他们的兄弟更灵活了些,救护车甚至给两只新生的小恐龙做了发声器,这让钢锁他们简直眼红得不行,天天逮着机会就向救护车身上扑,虽不能发声,但圆溜溜的光学镜比什么都会说话,救护车自诩不是个心软的人,但他再怎么立场坚定,也禁不住五只小恐龙天天的轮番攻势——三只不会说话的就算了,两个会说话的更是仗着有嘴,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叭叭叭,“飞标想要兄弟说话!”“钢锁让嚎叫说,他也想要发声器!没有发声器钢锁就绝食!”

 

“行行行行我给你们做还不行吗?”医生好气又好笑,把恐龙从自己身上一只只摘下来。他倒是一副凶狠模样,但抓住小家伙的手温柔得令恐龙们甚至感觉不到,只觉得脚下一轻就站在了桌上。只有飞标仗着自己有翅膀,绕着救护车脑袋怎么飞也不让医生抓到。救护车手忙脚乱抓了半天小恐龙,头一抬才发现千斤顶一直边笑边盯着这边看,于是一股热量猛地涌上面颊,他赶紧转过脸不让千斤顶看到,嘴里还不忘吼他。“千斤顶你管管他们!看看这小家伙都闹成什么样了?!”

 

“来了来了,飞标,别逗救护车了。”在服从性方面飞标确实比兄弟们高出一大截,千斤顶一招呼,小家伙立刻乖乖落到他胳膊上,小家伙歪歪脑袋认真看救护车,小但有神的光学镜满是愧疚。“飞标惹救护车生气了?飞标不是故意的。”

 

“唉,我没生气。……真的。”救护车被小家伙这么一看当场从严厉家长掉回溺爱范围,他从桌上抱起其他小恐龙,“走吧,我带了点能量块回来,你们快去吃,——别留给千斤顶。”

 

无辜沦为被cue对象的科学家无可奈何地摇头跟上,但突然而来的幸福感仍止不住地从火种涌出。他看着医生的背影,突然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将要为之奋斗的所在。

 


 

 

***

救护车在办公室摸鱼。

 

好吧,不叫摸鱼,他在给三只小恐龙做发声器,某种程度上也算正事。当初没给钢锁他们留发声器,纯粹是担心他们的思维程序还不足以支撑语言模块,但事实证明千斤顶的确是天才:恐龙们不仅能自主思索,还在以光学镜可见的程度自我进化智能,他们真的开辟出了未来的新可能。

 

预约时间前三纳秒时救护车迅速收起工具。刚一到点,门立刻被准时推开,一位角徽鲜红的机子板着脸走进来。

 

“是这样,我最近在追捕一个嫌疑犯。”对方单刀直入。救护车点点头,他记得这位叫警车的机子档案上写的是警察。又是警察。这让救护车心中突然有种不祥之感。“伤到哪儿了?”

 

“没,没有外伤。”警车皱皱眉,他认真道:“是脑模块有点问题。我总想到他,处理文件也是执勤时也是,总着温度调节器都出问题,浑身都热得不舒服。从前我的调节机制一直运行得很好,但这段时间总是不对劲。”

 

救护车内心哀嚎。“先告诉我,警官,你多久没见到他了?”

 

警车被问得一愣,而后精准报告。“十天零六小时八塞秒,这跟他有关吗?”

 

“当然有关。”救护车挤出一个可怕的笑容,他飞快在病历上写下“把大厅的告示牌多读几遍再滚”几个大字,然后起身东西递给警车。“我本来想用你负责过头了糊弄一下你,但算了——出门左手边直走二百米再往前走,一直走。”

 

 

 

“……那个方向不是安全出口吗?”

 

“不然呢?你让我听他讲完他可怕的恋爱史?”救护车气呼呼反问,他在给钢锁改装出可以装入发声器的空间,强制休眠的小恐龙四腿朝天闭着眼睛躺在桌上,其他四只好奇地站在旁边围观,铁渣还把淤泥的脖子往旁边顶了顶,好看得更清楚。

 

千斤顶抓过碍事的小恐龙,他无声地笑了笑。“你这就有点刻薄了,救护车。警车我还见过他,虽然说实话,我跟他还有点处不来。……我是说,他一直以凉薄形象示人,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如果有这么个人让他这样念念不忘,那说明他是真的用心了。”

 

救护车冷哼一声。“跟你处不来你还替他说好话,真有你的。……过来看看,这个发声器的规格钢锁用着合适吗?”

 

“可以再调复杂点,钢锁的逻辑模块应该发展得差不多了。”

 

救护车想问他怎么看出的钢锁逻辑模块很行,但想想这人天天戴着自家恐龙天下第一的八百倍厚慈父滤镜也只得随他。“那行,我再回去调调看,顺便一说我这几天要去别家医院做指导,大概都得很晚回来,你好好看着恐龙别让他们闹过头。”

 

“当然。”千斤顶应道。救护车点点头向房门走去准备回家,却冷不丁听见背后又传来一声近乎幻觉般的温柔呼唤。“救护车。”

 

他回头。千斤顶站在柔黄灯光下,蔚蓝光学镜中涌动的光芒竟让他胸中一阵慌乱。

 

“谢谢你。”他说。

 

“哪儿的事。”救护车干笑道,他拉开沉重的大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可能需要点时间冷静一下。

 

 

 



***

震动,刺耳尖叫,翅膀拍打声。

 

“千斤顶!”

 

科学家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声音在脑袋边尖叫。“千斤顶!千斤顶!”

 

“是是是,我醒了我醒了。”

 

他不情不愿地上线,其实他还没醒,但习惯告诉他如果想要应付这些烦人的小声音,他就必须得这么糊弄。但这次这方法失灵了。一阵锐痛从他指尖电流般涌到处理器,他打了个哆嗦当场清醒,这才发现手指上正吊着嚎叫。

 

“千斤顶!”飞标还扑闪着翅膀在尖叫,“千斤顶!救护车!”

 

另外三只小恐龙早从自己的小窝里跳出来,带着千斤顶直奔房门而去。千斤顶被小恐龙们的反常搞得莫名其妙,“我知道救护车今晚回来,但这么晚还去打扰他也太过了,等明天他就知道你们会看监控器了,也不用这么着急啊……”

 

“陌生人!乱糟糟!敲救护车的门!”飞标在千斤顶头雕上尖叫着跳来跳去,硬是搞出立体音效果。千斤顶终于听出重点,他抓住唯二会说话的两只小恐龙,“再说一遍?什么人敲的门?”

 

“陌生人,陌生人!”飞标还在尖叫,钢锁被他吵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反身一口咬住兄弟的翅膀,两人当即打成一团,嚎叫还算冷静,他歪歪头,“白色机子,红色脑袋,还有一个脸上带着蓝色玻璃片!”

 

千斤顶立刻猜出其中一个是爵士,但关于另一个人的描述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既然是爵士半夜来访,应该不会有危险。他看得出爵士从事的工作不一般,但既然救护车信任他,那他也该放心。“那个带着蓝色玻璃片的机子,他对救护车说什么了吗?”

 

嚎叫摇摇头。飞标可算摆脱了钢锁,他也扑过来。“玻璃片机子没声响,救护车抬他进的屋。”

 

千斤顶心下一惊,他不知道爵士为何受伤,但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科学家在门口焦灼地连转几圈,最终还是暂时按捺下惊慌,如果救护车需要他,他自然会来找自己,但如果他贸然跑过去也只是添乱。千斤顶干脆搬了张椅子在门口坐下,他安抚地摸摸恐龙们的脑袋。“没关系,救护车很安全,他不会有事。……我们在这等等他。”

 

一等就是一整夜。

 

将近黎明时千斤顶始终紧绷的神经让他立刻察觉对门的声响。他几乎从椅子上蹿起,从门上的监控器中可以看到一个带着红色角徽的机子从救护车门中出来,——是警车。千斤顶还未来得及疑惑,就见救护车沉着脸与警官小声说了些什么,警车同样面色阴沉地答应,然后才匆匆离去。

 

于是千斤顶几乎前后脚地敲响救护车的门。医生开门时的高度警惕吓了千斤顶一跳,见是他救护车明显松了口气,一把将人拉进屋仔细锁好门才开口。

 

“你怎么来了?爵士昨晚受伤被送来,我才帮他勉强处理了大半。”

 

“恐龙听见声响叫的我。”千斤顶皱眉看向地面:地上淅沥滴着大量已经干涸的暗紫色能量液,要不是因为在医生家里,说是杀人现场也不为过。“他还好吗?”

 

“目前还在昏迷中。他这次的情况不简单,我看——等等,他醒了。”

 

救护车消失在内室中,但不到几秒他重新出现,脸上是愈加浓厚的疑惑。“他找你,千斤顶。”

 

 



 

***

爵士坚决要求和千斤顶单独谈谈,于是救护车不得不暂时离开。千斤顶猜敢用这种口气对医生说话的估计也只有爵士了,而且医生能忍下他的决断口气说不定还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我是政府派去卡隆卧底的间谍,千斤顶。”爵士单刀直入。他面色僵硬,浑身机甲都有裂纹蔓延,看着委实让人触目惊心。千斤顶被他的话一惊,他没做声,等爵士继续说下去。“起初我为政府工作,但很快我发现政府也不干净,他们和暴乱组织勾结,为他们提供武器以获取对普通市民的全方面震慑。卡隆的组织也并非所有都如他们所言是暴乱分子,他们的理念并不偏激,甚至说得上合理。我甄选情报,留下对他们无用、但却真正有价值的部分整合分析。——听着是不是很耳熟?你也在做这种事不是吗?千斤顶?”

 

爵士突然噤声,他面目扭曲,似乎在强忍一波突然的疼痛。千斤顶此时反倒镇定下来,他知道爵士说这些话并非在威胁他。

 

“我看到了你,在卡隆政府的机密名单上。——准确说那是直属高层的危险名单,你是他们即将消灭的对象,千斤顶。你是他们的威胁。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认定你,但你得立刻行动,走,立刻从这里搬出去。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救护车,尤其是救护车。”

 

他深深地看了千斤顶一眼。“我会确保他的安全,名单上不仅有你,也还有我的一些朋友,即使他们根本无辜。我们得行动起来了,千斤顶,我明白你是个与世无争的好人,但当危险来临,选择立场是你我迟早要面对的事。”

 

千斤顶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早就察觉科学院的武器研究根本不是为了所谓和平,为此他无声抗议,甚至暗中作梗,使那些大型杀伤武器的研制迟迟无法开展。他被下调,被孤立,但他料到科学院把他视作眼中钉,甚至连分配住房是为了很好监控他的行踪都知晓。他本孑然一身,倒也无所畏惧,但爵士盯着他的光学镜说出救护车三字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何种错误。

 

“你不必担心,我和警车会立刻采取措施——但你的安全,我们无法保障,你自己得多加小心。”

 

“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千斤顶攥得指节都咔嚓作响。“但是他……如果有机会的话,替我向他道歉。”

 

爵士脸上终于露出一线笑容,虽然是苦笑。“这你还是留着自己和他说吧。有些话,别人说是没用的。”

 

千斤顶转身离去。

 

 

“他跟你说了什么?”救护车一见他出来就紧张迎上,“手术时他偶尔清醒就是反复叮嘱我让警车务必秘密离开,现在又是你,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救护车。只是。……”千斤顶沉默半晌,他不会说谎,更不会对救护车扯些光明正大的理由。“我得走了。”

 

救护车怔怔地看他,医生的手劲大得吓人,千斤顶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的胳膊已经被扯得四分五裂。但最终救护车还是放了手,他从柜子里胡乱搜出一堆零件塞到他怀里。“这是钢锁的发声器,你回去给他试试,还有淤泥和铁渣的。如果不契合,下班后再来找我。……”

 

他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声音都不似往常般冷静沉稳。千斤顶沉默点头,大门砰地摔上,这是救护车最后一次见到科学家。

 

三小时后警局来人踢开救护车家对面的房门,屋内干干净净,所有仪器设备都被销毁压缩成废品垃圾块堆在墙边。除了过去爆炸在墙壁留下的痕迹,这里似乎根本没人居住过。两人聊天,合作,恐龙满屋乱跑,千斤顶站在操作台前手忙脚乱躲避喊他们小心,过往所有一切都不复存在。


仿佛一切都只是救护车的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

 

 


 

***

千斤顶离开三个太阳周期后,救护车的房门被敲响。为首的机子带着警局标志,语气客气又冷冰。“请问是塞伯坦医院的救护车吗,千斤顶潜逃一案需要您的配合。”

 

“配合?他跟我有什么相干。”救护车冷笑一声,他语气生硬得仿佛跌落地上便能砸出深坑。“我连他什么时候消失都不知道。”

 

“据医院的人说,您和他关系相当好。”警局的机子打量他的眼神含着不怀好意的职业性窥伺,“他在科学院是个有名的危险人物,大抵您还不知道吧。”

 

对千斤顶不告而别的愤怒立刻转变为对面前警察轻蔑语气的强烈反感,但救护车面子上仍保持波澜不惊的模样,“我的确不知道。我们交流有限,他在我看来和科学院那群疯子们没什么两样。你们官僚组织就容易培养这种人,对吧。”

 

警察听出他话里的夹枪带棒,他和同事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再转头看他的眼神就已经是彻底的公事公办。“局里希望您和我们走一趟,我们的专家要和您单独谈谈。”

 

 

救护车此前还没来过警局的审讯地点——他想自己已经可以这么说了,两个警察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强势如救护车甚至都有了种自己正被镣铐囚禁着走向传说中的可怕刑讯室之感。除了他并没有真正戴着镣铐外,这感觉也不能说不对。

 

两人把医生带至一间封闭性极强的屋子后便出了去,救护车自认没做亏心事,还冷静地四下打量。他好歹也是小有名气的医生,不知他们说的这专家想用什么法子套他的话。他对千斤顶的事情的确一无所知,正如千斤顶从未过问他的生活,他为何会有爵士这种总是半夜找上门、浑身重伤的病人一样,他也未曾去打扰千斤顶的个人选择。千斤顶无论在科学院做了什么都是他的事,若他不想和救护车细讲,那救护车便尊重他的秘密。更何况救护车坚信千斤顶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就足够。

 

审讯室的沉重大门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音,救护车抬头看向这位专家,想仔细打量他是个什么货色。

 

——警车在他面前站定,手握一块记录用数据板,面色冷如冬日冰层。

 

救护车突然想起爵士离开时对他郑重留下的话。“你不了解我们任何一个人,救护车。我,千斤顶,警车——尤其是警车。绝不要表现出你见过他的任何迹象,除非他主动提起。千斤顶的事情你不必作太多隐瞒,你也隐瞒不了。如果事情顺利,我们还会再见的。”

 

纵然如此他还是没忍住露出了转瞬即逝的惊愕表情。但警车比他更快察觉到他的不对:警官立刻双手撑桌挡在他面前,外人看也许只是个普通的威吓动作,但只有救护车看到他正好挡住了背后墙上的监控器。

 

“几个问题,救护车。”

 

医生迅速整理好表情,警车便也拉开椅子坐下。他仍然板着张脸,救护车不由得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他送爵士到他门口的那次。那天晚上的警官简直说得上面目扭曲,焦急甚至让他的面容幻化出一股和往常气质完全不同的疯狂感,救护车一度怀疑如果自己救不了爵士,那他们三人都活不了。

 

警车重重敲桌。

 

“你和千斤顶的关系。”

 

“普通邻居。”救护车厌烦道,他基本问心无愧。虽然一般人不会把不同工作还一起上下班一起搞研究叫做普通邻居。

 

“不少人见过你们一起上下班,他还经常在医院等你。”救护车居然有点想提醒警车他听起来像讨论八卦。“还有——你们一起做过研究。”

 

救护车被话题急转甩得下意识猛抬头,正好和警车那双冷冰的光学镜对个正着。对方迅速在数据板上画了几笔。“看样子是真的了。……他都和你说过什么?”

 

被警车的不按常理出牌弄得胸中又熊熊来火,救护车的语气也跟着生硬。“一些他不切实际的设计,有问题吗?”

 

“大有问题。千斤顶在科学院的武器部暗做手脚妨碍研究,调入新部门又消极抵抗浪费人力物力,现在我们有充分的证据指向他已经掌握了一门新科技,这意味什么你知道吗!”

 

纵然知道警车这突然发作有做戏成分在,医生还是被对面警官突然拔高的嗓音和猛拍桌吓得向后一顿,椅背发出声响嘎吱刺耳。警车眼神凌厉如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这是叛乱分子作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再包庇他是什么后果。”

 

理智重新回归头脑,救护车甚至有些想笑,他为刚才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感到羞愧。“我与他交情不深,又何谈包庇?他确实与我在某些领域有点共同话题,但具体到他的研究,我不感兴趣也一无所知。我可以告诉你他邀请我去他的屋子都是干什么——他请我替他看些古怪的生物模型,那些东西根本不符合塞伯坦生物学,我告诉他我没法帮忙,就是这样,如果你们觉得还有什么可怀疑的,那就尽管调查吧。我全力配合。毕竟事实如此,我再说什么你们大概也不会相信。“

 

警车恶狠狠又瞪他一眼,而后转身按着通讯器低声报告什么,救护车说的确实大多是实话,——除了帮不帮忙的问题上他隐瞒了部分事实——于是心理尚还轻松。警车没一会儿便回到桌边,他眼神依旧冰冷凶狠,但救护车保证他也松了一大口气。“你最好说到做到,医生。你可以走了,但注意你的行踪。之后的调查还需要你配合,最好别让我们的人抓到你和他在一起。”

 

他有意加重了行踪二字,救护车立刻想起爵士所言,他报以同样冷笑。“当然,警官。我哪儿都不会去。直到你们找到那家伙——他给我添的麻烦真够大的。”

 

 

 



***

千斤顶离开后生活依然如常进行,但他留下的痕迹注定还是会荡起波纹。

 

科学家消失后的第七个太阳周期的夜晚,救护车听见屋顶房梁传出异常响动。虽然他一直在试图催眠自己千斤顶的离开影响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响动一出他简直是条件反射地立刻蹦起——这时候医生才意识到,虽然思维模块拒绝思考,但他的全身心都在下意识等待千斤顶的归来。

 

可这才七天。救护车心下突然又希望那只是某些锈食小动物爬过留下的声响,千斤顶不该出现,太危险了。他知道家周围总有某些机子鬼鬼祟祟的影子,千斤顶如果出现,被发觉是注定的事。

 

“千斤顶?”

 

犹豫再三医生还是悄声冲屋顶喊道。这有点傻,但除了这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方法了,毕竟他也不能直接爬上去。屋顶的响动立刻大起来,救护车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黑影倏地直直扑进他怀里——

 

“飞标??!”

 

小恐龙显然在屋顶没动过身子,他浑身都覆着塞伯坦特有的金属粉尘。小家伙抖抖翅膀,抬头冲救护车高兴地叫了一声。医生自然又惊又喜,赶紧把小家伙放到桌上。飞标看着有些虚弱,但精神倒挺不错。

 

“救护车!”他高兴地叫道。救护车赶紧捏住翼龙的嘴,直到他安静下来才松手。“嘘,飞标,小声点,你不能被人发现。——你是怎么来的?”

 

千斤顶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后半截救护车没问,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回答他都承受不住。还好飞标抖抖身子,骄傲地仰头给了第三个答案。“飞标藏起来了,在千斤顶把恐龙放进箱子的时候!千斤顶,坏塞伯坦人,千斤顶不带上救护车,飞标就不走。”

 

医生抿抿嘴,他不知做什么表情。好歹还有个有良心的。——他心里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救护车轻轻拍了拍翼龙的脑袋。“他没有抛下我,只是有些事,他必须离开才能保护所有人。……但既然飞标愿意留在这里,我们就一起等他回来吧。”

 

恐龙拍了几下翅膀,他显然没有说的那么意志坚定,听到医生念出千斤顶的名字他还是难过地低下头。“他会回来吗?”

 

救护车陷入短暂沉默,他从来不愿意给人虚假的希望,但飞标抢先一步自问自答。“飞标知道千斤顶会的。千斤顶一定会的。

……因为千斤顶比所有恐龙,比所有塞伯坦人都喜欢救护车啊。”

 

 

 


***

照顾一只恐龙比五只容易得多,更不用提飞标本就比他的兄弟们更乖巧些。一人一恐龙的日子的确比独身要有意思,但救护车知道如果科学家不出现在他们面前,谁的心里都不会安稳。

 

他照旧上班,诊断病人,但笑容和目光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明亮。有关心者想问问医生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连他的助手都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隐感到和那位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古怪机子有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位助手说。救护车从他们面前走过,当初一时意气挂上的“恋爱问题不许挂专家号”的告示还在闪闪发光。“不过我说,我们把那个摘下来吧。……恋爱问题确实不能挂专家号。毕竟,专家好像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好啊。”

 

 


 

***

医生在回家路上被拦住。

 

“想喝一杯吗?”爵士兴致盎然。他看着悠闲极了,活像几个月前奄奄一息被人扛到救护车门口的不是他。救护车确实吓了一跳,他以为爵士身份还在保密期,谁料到这人如此光明正大地就跑来他面前,还问他要不要喝一杯。

 

“别担心,你身边已经没有盯梢的人了。——就算有警车也能解决。所以,想喝一杯吗?”

 

救护车犹豫了一下,而后还是跟着黑白跑车拐上另一条路。他知道事情也是时候得摊开说个清楚了。

 

爵士七拐八拐一路把他引到一个隐蔽的地下油吧,救护车过去和铁皮也没少喝过油,自诩已经把城内油吧逛了个遍,但这家他确实还没见过,不知是不是这几个月闭门不出搞得信息滞涩。

 

“这里就是新开的店。”爵士轻松为他推门道,救护车没理他,自己推开另一扇门走进去。“你怎么敢大摇大摆出来?我可听说你也在通缉名单上。”

 

“信息修改一下的事。”爵士带他走过喧闹的吧台和酒桌,一路走到油吧后更隐蔽的一处小门。他随手拎起靠在门边的贝斯弹了几个音符,门立刻打开了。

 

警车开的门。

 

救护车好不意外地看爵士笑嘻嘻地凑过去在警车脑袋边嘀咕了什么,警官本还严肃的表情立刻被无奈淹没,变成了某种近乎温柔的光从他的眼底漫出。他冲屋里摆摆脑袋。“进去吧,所有人都在。”

 

确实是所有人。他惊讶地发现这里不仅有警车和爵士,铁皮也捏着罐油大声发表看法,大黄蜂在他面前认真听,奥利安低头和一对红黄涂装双胞胎模样的机子在说什么,角落里还有个身型与警车极相似的机子和一位个子与大黄蜂差不多高的红色机子聊天。但救护车一走进来,所有人都噤声向他看去。

 

“救护车,我想你也差不多该到了。”奥利安显然是这群人的领导者一样的存在,他带头向医生走来,铁皮和大黄蜂紧随其后。

 

“……这里怎么回事?”救护车很没风度地瞪着光学镜挨个打量过去,奥利安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声,“抱歉,没和你提前打招呼,主要是之前你一直被监视,我们也没办法。”

 

“简单说吧,这里是个新兴的变革组织,在这里的多多少少都是政府相关的人,这个社会的缺陷越来越大,我们希望能为它找出更合适的出路。”爵士补充道,医生立刻转向他。

 

“——以更和平的方式。”奥利安显然知道救护车脱口而出要说什么,医生只得把那句“这不就是暴动组织”咽回肚。“我们和卡隆的那群过激派不同,虽然他们的理念确实有不少进步之处,但方式我们绝不提倡。”

 

“是吗?我还以为你和威震天聊得挺投机。”大黄蜂也开口道,他饶有兴趣地歪着脑袋看身边的大机子。“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我们上次的茶会聊得很愉快。”

 

“他是很有思想,但……等等,茶会?你什么时候和他一起喝的茶,我怎么不知道?”

 

“我问过你了,你不是说不去的吗?嘿,奥利安,你自己忘记的事可别赖在我头上——”

 

“他们那个组织是挺不错。”爵士也兴致勃勃地评论道,“纪律严明,目标明确——就是我看他们对骨干的选用不大对劲。那个红蜘蛛,想想他看威震天的眼神我都发毛,总有一天他们会打起来的,我发誓;而且他们的情报官和科学顾问也不对劲,声波快恨死震荡波——他是叫这个名字吧——了,真可惜他们的关系这么乱。”

 

警车皱皱眉,在这事上他一如既往地和爵士唱反调。“声波不像是讨厌震荡波,我认为那种情绪更像是遇到不擅长事物的茫然。你太武断了。”

 

爵士还想反驳,结果被救护车忍无可忍挥手打断,“还有没有人能抓住重点了???你们找我来不会就是让我听另一个组织的八卦的吧?如果这样恕我告辞。”

 

“当然不是。”一直沉默的铁皮终于挑起可靠担当的大梁,救护车突然意识到他许久未见的老友也许正是一直在忙这边的事情。“救护车,我们找你来,一是希望你也能加入,二是——我们有千斤顶的消息了。”

 

千斤顶三字一出救护车当即手一抖,工具箱一个没拿稳啪嗒掉在地上裂开。一只小恐龙立刻从里面钻出,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迅速盘旋降落在救护车肩头。

 

“啊哈,看样子这就是千斤顶走丢的第五只小恐龙了。”

 

在场的只有爵士没被这突然窜出的小生物吓到,他笑眯眯看着眼前的翼龙,而小家伙警惕地向后缩了缩。——自从千斤顶的不告而别之后,医生就对一切需要关照的人或恐龙患得患失,他一直把飞标带在身边。

 

“居然真的能复制出地球的古生物,你们真是天才,救护车。他找你合作真是太明智了。”

 

“他在什么地方?”

 

爵士被医生的冷静惊了片刻,但他还是马上反应过来。“这个我不能说,救护车。上头知道千斤顶掌握恐龙制造的技术,正在满塞伯坦追捕他。我和他能碰头还是多亏警车修改了我的身份资料,让我哪怕被发现也只是查无此人——顺便一说我从没被抓住过——才保证他的行踪隐蔽。不过既然这只恐龙在这里,那我下次遇见他也能让他宽宽心——他快被良心折磨疯了。”

 

救护车猛地涌上怒气,他想抓住飞标塞回给爵士,让他把这小恐龙还给千斤顶,他们就此两清。这算什么事,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生活,他千斤顶过就算了,还让他也陷入等他归来的泥潭,他凭什么?

 

“我们的社会已经摇摇欲坠,救护车。矛盾爆发是迟早的事,到那时,战争不可避免,千斤顶和你的恐龙就是我们最强的保障。……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保证。”

 

救护车本想反驳奥利安他懂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他撇开脑袋竭力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崩溃,但绝望的情绪还是止不住爆发,连飞标都不安地抬起翅膀不停地在他脑袋边扫来扫去。屋内一时没人出声,只有救护车喉中过滤器发出的不正常声响间或在空气中回响。

 

“你想过他为什么接近你吗?救护车?”还是爵士。他轻轻握了下警车想阻拦他的手,开口轻声言语。“他在那时就已经有了反抗之心,也知道他随时都会深陷危险,但他还是靠近你,与你交流,跟你来往,……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有些事是我们自己也控制不了的。就像我当初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警车,他也没法抗拒你。他一边犯下错误,一边又想补救,他远离你,想保证你的安全,但这也把他自己推向更无尽的深渊。他的痛苦与你不相上下,救护车。你是支撑他逃亡下去最重要的精神支柱,但你要在他见到你之前就先放弃吗?”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东西。”救护车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终于恢复正常。医生重新变回平日里干练自信的模样,他点点墙上的指示板,那上面正画着最新的形势图。

 

“说说这个。我必须搞清楚所有形势,——然后再谈要不要加入你们的事情吧。”

 

 

 

***

这就是汽车人队伍里那位传奇医生的故事。起码是他的一部分故事。关于后来的事情,也许我们可以从史书,从战士们口口相传的传奇,从旷野吹来的风中知晓。那很精彩,但也没什么尤其值得说的。当然,如果硬要说的话,我们的故事可以从这里结尾。

 

当战火真的四散燃开,追求平等者与雄心勃勃者兵戈相向,战事焦灼情况危急,连医生都已扛枪在战场上散得一身灰尘时,大地突然响起不寻常的震动,所有战士都不由放下武器,看向那未知的远方。

 

于是他们便看到一群庞然大物踏尘而来,所过之处地崩石裂。为首的那只威风凛凛的霸王龙背上还站着个涂装雪白的机子,他凝视这边,光学镜中闪耀的光芒和救护车初见他时分毫未变。他的声音不大,却隔着枪声与恐龙的怒吼声清晰地传进救护车的接收器。

 

“我回来了,救护车。”他说,语气熟悉得救护车火种都噼里啪啦炸成一团烟花。“——让你久等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这样离开。”

 

他从来说到做到。

 

 

 

end.

 

 

 

 

***

“你他渣还敢回来!还觉得自己很高调是不是!!!”

 

据说那天混战一片的战场上,千斤顶的重伤一半都是叫医生给打的(

 

 

 

***

“都跟人住一起连恐龙都一起养了,还说千斤顶跟他无关,救护车的嘴真的好硬喔。”

 

 

 

***

“所以你当年搞了那么多次爆炸,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爆炸是我真的不小心。”

 

救:???我对象?我选的?

 

今天的救护车也在怀疑人生呢(

 

 

 

 

 

【——】

害!我写完了!连续四个晚上的熬夜与反熬夜x我的命都给了我cp了(

 

当初写这个系列的时候倒是以idw为出发点,谁知后来愈发跑偏了呢x走到千救这里算是完全放飞自我了x可以的话还是当作老夫老夫看吧(

 

你条审讯没这么温和。他不凶只是因为一来心里有谱二来上头都知道救护车也算有地位的人不能逼供(

 

和之前的奥蜂警爵都有照应,如果如果如果可能的话大概会再继续虎子篇,……大概吧(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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